隐士,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一大土特产。“隐”的含义是“蔽”,指潜藏不露。隐士即潜居避世的人,他们或处山林,或在草野,或寓市朝,都是以不求闻达,不入仕途为其主要特征的。晋康瑁《反招隐》诗云:“小隐隐陵薮,大隐隐朝市”。苏轼《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》诗云:“唯有王城最堪隐,万人如海一身藏”。可见“隐”主要在于人的内心,而不拘所居之地。“士”为什么要“隐”呢?孔子在《论语》中说:“天下有道则见(现),无道则隐。”(《泰伯》)意思是说,天下太平,就可以出来工作(做官),不太平,就隐居。其实,“天下有道”也可以“隐”。尧是圣君,他让天下于许由,许由认为尧说出的话污染了他的耳朵,跑着颍河边洗耳朵去了。巢父正在河边饮牛,明白了许由洗耳的原因,赶忙把饮水的牛犊牵到上游去,说水已被许由洗耳污染了。隐士也称处士。没有出来做官而家居的士人叫处士,如同没有出嫁的姑娘称处女一样,给人以高尚、圣洁的感觉,所以隐士又叫“高士”。许由和巢父这两个“不事王侯”的传说人物,就成为隐士的楷模,千百年来被人们传颂着。
然而,隐士有真假之别。什么叫假隐士呢?《旧唐书•隐逸列传》有一段概括性的说明,所谓假隐士,就是“身在江湖之上,心游魏阙(古代官门上巍然高出的楼观,代指朝廷)之下,托薜萝以射利,假岩壑以钓名,退无肥遁(退隐、隐逸)之贞,进乏济时之具,《山移》见诮,海鸟兴讥,无足多也”。这段话不仅有描写,还有具体例证。《山移》,指的是南朝齐孔稚圭所写的《北山移文》。北山,又名钟山,即今南京的紫金山。移文,文书的一种,近似于檄文。旧说:和孔稚圭同时的周颐曾隐居于北山,后又应诏出任海盐县令。期满入京,再经北山。孔稚圭假托北山山神的意思,写成这篇文章声讨他,不许他再到北山来。文中揭露周颐“假容于江皋,乃缨情于好爵”(假装成隐士的样子居住在江边,实际系心于官爵)的丑恶行径:初隐居于北山时,“将欲排巢父,拉许由,傲百氏,蔑王侯,风情张日,霜气横秋”(将要排挤下巢父,压倒许由,傲慢诸子百家,蔑视将相王侯,那气概,可以挡住太阳,那神气;比秋气还要严肃)。可是,当皇帝的使者送来征召的诏书时,这位假隐士就原形毕露了,他“形驰魄散,志变神动”,赶忙烧毁用芰荷做成的隐士服装,“抗尘容而走俗状”,急匆匆随使者奔赴京城了。
据后人考证,周颐并非先隐后仕,也没有做过海盐县令,孔稚圭不过是假托他来表示对利禄熏心的假隐士的深恶痛绝罢了。这种假隐士,历代皆有,唐代的卢藏用就是个典型。卢藏用,字子潜,幽州范阳人。据新、旧《唐书》本传载,他年轻时就“以辞学著称”。不仅善于写文章,书法也不错,“工篆隶”,还“好琴棋”,可说是多才多艺,所以人们称道他是“多能之士”。中进士后,久久不得调选,写了篇《芳草赋》来表示欲仕的愿望,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,谋取到一官半职,于是他就到终南山去隐居。终南山是座名山,风光既雄奇,又秀美,唐代不少诗人在诗中热情地描写过它,如王维的“白云回望合,青霭入看无。分野中峰变,阴晴众壑殊”(《终南山》);祖咏的“终南阴岭秀,积雪浮云端”(《终南山望余雪》),都是写终南山的名篇名句。但是,卢藏用选择终南山隐居,不是为了赏景,而是看中了终南山离京城长安只有几十里。做隐士如果有了点名声,朝廷很快就会知道,就会把他征召去做官。在中国封建社会,自古以来,就存在这样一种社会舆论,认为“天下无隐士”,就表示君王把天下治理得好极了,是“无遗善”(《苟子•正论》)或说“野无遗贤”。要使“天下无隐士”,历代帝王往往采用两手,一手是文的,就是一而再,再而三地敦请稍有名气的隐士出来做官,以表示札贤下士;武的如后来的明太祖朱元璋,就在国家法律上明确规定:“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”者皆“罪至抄札”(《明史•刑法一》)。杀气腾腾,充满血腥味,名声不好。大多数帝王都采取文的一手。假隐士们精通交易之道,不会轻易应聘,因为每拒聘一次,身价就抬高一分,而后来所得之官就更高一个档次。卢藏用是深知隐居的妙处的,隐居是手段,谋官是目的。他的名字也取得巧,“藏用”、“藏用”,藏是为了用。他是随时在等候朝廷的征召,愿随皇帝的车驾奔走效劳的。世人也看出了卢藏用的庐山真面目,称之为“随驾隐士”。这一绰号,对假隐士的讽刺真可谓入木三分。但卢藏用对自己的行径,不仅不以为耻,反而沾沾自喜,逢人就夸耀。他凭隐士的高名做上了京官,中宗朝“累居要职”,有位叫司马承祯的道士,被睿宗迎至京城,将还山,“藏用指终南山谓之曰:‘此中大有佳处,何必在远!’承祯徐答曰:‘以仆所观,乃仕宦捷径耳’”。一针见血,卢藏用听后,面“有惭色”。这就是“终南捷径”的典故(唐•刘肃《大唐新语》卷十)。卢藏用在朝廷任职多年,毫无政绩可言,却以“性无挺特”,“专事权贵,奢靡淫纵”而“获讥于世”。睿宗在位时,太平公主(高宗之女,武则天所生)干涉朝政,宰相大臣多由她推荐任用,朝臣依附者甚多,卢藏用就是其中的一个。玄宗即位,太平公主谋杀玄宗,被玄宗杀死,其党徒也都受到惩处。玄宗原来“欲捕斩藏用”,后来意稍解,把他流配到新州。开元中起用为他职,未行而卒。卢藏用苦心经营一生,成了一个假隐士的标本,可悲亦复可叹!